顾莲沼勾了勾唇,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柳元洵以为顾莲沼释怀了他的死亡,可这番话其实是他说给自己听的。
顾莲沼坐在床沿,将柳元洵往自己身边揽了揽,低声道:“宋品宏这个人,你有印像吗?”
柳元洵迟疑道:“户部侍郎?听说犯了重罪,已经被处决了。”
顾莲沼道:“嗯,宋品宏是个为了钱权不择手段的人,也是几年前我拷问的第一个犯人。”
柳元洵以为顾莲沼只是想与他闲聊,便静静听了下去。
“你猜,他临死前的心愿是什么?”没等柳元洵想出答案,顾莲沼便道:“他什么都不要,只想再见见老母亲。”
“他为官那么多年,沉迷酒色,鲜少归家,甚至不曾踏足与母亲一墙之隔的院落。临到死,才惊觉最牵挂的人,一直在等他回头。”
柳元洵在温热的帕子底下眨了眨眼,很想知道结果,“那他……见到了吗?”
“没有,”顾莲沼不带情绪地笑了笑,“他老娘岁数大了,受不了儿子进诏狱的刺激,他前脚踏入诏狱,他老娘后脚就咽气了。”
这个结局实在令人唏嘘,可一想到宋品宏背了那么多债,若让他如愿,实在有负那些冤魂。
正想着,顾莲沼俯身轻吻着他的唇,低声道:“那么多人空活半生,到头来都是一场虚妄,所幸我遇见了你,早早就知道了什么最值得珍惜。余下的日子,我们好好在一起,把想做的事都做一遍,把该经历的都经历了,只给死亡留一具空壳,好不好?”
柳元洵本来肿到发涩的眼眸,忽然又渗出了眼泪,他胸膛起伏了好几下,才堪堪稳住声音,说出了个“好”字。
这是他听过最有力量的鼓励,也是他最需要的理解。在既定的死亡面前,对生的渴望都是一种残忍,好在顾莲沼没有这样劝他,轻易接受了一切,并给了他最需要的安慰。
其实这样的安慰,大部分人都懂,但没几个人能说出口。因为没有人能理智地面对爱人的死亡,总想抱着一线希望,将爱人留在人间。
顾莲沼之所以能说出口,是因为此时的他,是真正和柳元洵站在同一心理在线的人,他们都心甘情愿的,做了为最重要的人赴死的决定。
顾莲沼的安慰给了他一点勇气,让他本就开始摇摆的决定彻底有了偏向,柳元洵道:“阿峤,现在什么时候了?晚上吗?”
顾莲沼道:“没有,还是白天,我刚带你回来,你就醒了。”
柳元洵轻呼一口气,道:“那你去叫淩晴来吧,有些话,是时候跟她说了。”
顾莲沼没动,“你想跟她说什么?”
柳元洵沉默了一小会,轻声道:“就说我得了一种太医也看不出来的病,可能就这一年半年了,之前怕他们伤心,所以一直没说。如今……已经瞒不住了。”
“既是这样,那我去说吧。”顾莲沼掖了掖他的被角,道:“你好好歇着,睡一会。”
柳元洵觉得这种事还是亲自说比较好,又听顾莲沼说道:“她听了一定会难过的,但当着你的面又要忍住,不如我去说,她就算想哭也不用强忍。”
这倒是说服了柳元洵,他轻轻点头,松开了手。
门扉开合间,顾莲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屋内重归寂静。
……
也不知道顾莲沼对淩晴说了些什么,次日一早,淩晴端着水盆来见他时,红肿的双眼藏不住彻夜痛哭的痕迹,状态倒是比他预想得好一些,见了他以后,还能勉强露出笑脸。
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柳元洵毫无知觉的右腿上时,还是没忍住,偏头落下一行清泪,为了不让柳元洵难受,她佯装无事道:“眼睛进柳絮了,好痒啊。”
柳元洵坐在床边,沉默片刻后,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,“没关系,不用难过,轮椅不是做好了吗,不妨碍什么的。”
淩晴努力克制着眼泪,佯装欢快道:“我选了上好的木头,还拜托凝碧姐姐做了几个软垫和靠枕,一定不会让您难受的。”
“嗯,”柳元洵笑了笑,道:“凝碧的手艺,做这些东西,倒是浪费了。”
“凝碧姐姐很开心呢。”淩晴藉着摆弄帕子的功夫,低头擦去眼泪,抽噎道:“她还想给主子您做件轻薄的大氅呢。”
“好了,我来吧。”顾莲沼实在看不下去,伸手从淩晴手中接过帕子,低声道:“淩姑娘,你去后厨看看早饭吧。”
淩晴也已经忍到了极限,连话也顾不上回,匆匆点了点头便冲到了门外,门还没关上,便听见了她压抑不住的哭声。
柳元洵心口闷痛,眼神落在门外,直到温热的帕子落在脸上,才遮去他的视线。
顾莲沼擦拭着他的面颊,低声道:“总会经历这一遭的,你得习惯,她也得习惯,不必太伤心。”
“嗯。”柳元洵想笑一笑,可最终也只是徒劳地勾了勾唇。
洗净脸后,顾莲沼蹲下身,握住他的右膝,低声道:“是从这里开始没知觉了吗?”
耽美小说